上一次王寶強當導演,喜提金掃帚獎。

居然還真跑去領獎。

這一次《八角籠中》顯然不可同日而語。

雖則有瑕疵有失衡,但整體而言優點遠多過缺點。

王寶強飾演的向騰輝,前半段一直覆蓋油膩變色;

撕开這層外殼之後,他和角色故事契合度很高,怎么演都對。

那口不標准的四川口音,我一個非川渝人士都能聽出“不大對”,但,這不重要。

基色一是平凡小人物(褒義,形容很有典型性),寒門苦子的堅韌和粗糲質感,很貼。

二是土;

這裏說土,不是不時尚不洋氣的概念。

而是和大地和山川相接的那種“土”,有“像一粒塵埃落入一片砂石”中的歸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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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遇川劇變臉、晦暗不明的光线中他若有所思又恍若無知無覺的狀態,有深且鈍重的沉浸空間。

最初看見蘇木一家的不幸、聽臥牀姐姐講述之後的萬般不忍和惻隱,此後回鄉探望已不認識他的老母親、聽對方心心念念自己往事之時的千萬般復雜情緒,都質樸都真誠都動人。

最後一場格鬥大戲中,在通道裏幽幽看着蘇木玩命贏下比賽,他整個人恍若一盞失去光芒但依舊在釋放能量的燈塔。

又好似一座已被遺忘的滿目瘡痍、荒涼不已的孤山,卻依舊有蒼茫回響,縱橫悠悠。

王迅演的角色相對功能化,但一點都不工具人。

尋常套路裏有毫無工業套路痕跡的自然生動、落地感和可愛感。

史彭元和陳永勝,後半段完全是眼淚收割機一般的存在。

直到看完,我都沒發現少年時期的小馬虎,居然就是《棒!少年》中的馬虎本虎。

前者是北方粗糲大地上,烈烈冷風灼灼黃沙中用棒球搏夢想搏明天的少年;

後者是西南群山深處,荒涼土路上、血色八角籠中,喋血求一口飯爭一個夢的孤兒。

類似的背景設定,截然不同的地理時空;前者是紀錄片,後者是電影,馬虎的表現都很真切抓人。

肖央客串的無良奸商王敬福,戲份很少,但當年試圖鑽空子拉騰輝入夥、後來落井下石詆毀中傷,表現都典型。

三分小地方小寒門起家的土氣,三分格局視野有限的油氣,三分不改市儈潑皮氣息的奸滑,很落地,且有弱弱的喜感。

劉樺客串的小老板,則是另一種“昔日合作夥伴決裂後反目”。

同樣貪財同樣越界同樣有糾紛,他和肖央客串的角色分寸質感又很不同。

最有意思的是,當年《盲井》《盲山》的導演李楊,在《八角籠中》客串一位道貌岸然、油膩貪圖的私立學校校長。

一言不合就獅子大开口。

這些客串角色戲份都不喫重,但一環一環編織起了很有真實感的大網。

一,“負面”保護色的正向蛻變邏輯

影片中大山深處無人照看的孩子們,稚嫩但被迫成熟,小小年紀就學會了“打家劫舍”。

在路上鋪石頭攔路、“搶劫”過往車輛。

某天他們好巧不巧“搶劫”了向騰輝的砂石車。

這邊是向騰輝被損友忽悠、想操持一家假打的格鬥俱樂部賺錢,那邊是草台班子俱樂部臨時找人挑不到合適的、恰好有這么一幫兇悍的窮小子們。

一邊始於“暴力劫掠”,另一邊始於“鬼主意圖謀”。

表層結構上雙方都心不正意不誠,但在貧窮苦寒環境和本心純良這內外兩地核心命門之下,一切都順理成章走上正軌。

電影前半段,四舍五入是“假壞人”走上“真好人”正途的故事。

常見的“普通功利小人虛假保護傘”設定,常見的欲揚先抑手法,但完成度不低。

從角色動機角度看,合情合理。

有點毛病有點貪圖有點難言往事的普通人設定,遠比一上來就有“舍得一身剮、也要每時每刻拯救世界”模式,來得更真實、更貼地、更有代入感。

從痛點和落點角度來看,滿身泥濘、自顧不暇的“中年油膩廢物”(不是),要帶着一大群窮孩子,靠格鬥硬生生趟出一條路,很慘烈很孤勇也很戳人。

大瀧山孩子們的窮苦,格鬥這項激烈對抗運動的殘酷,孩子們這個年紀就將二者捆綁在一起的難以言說的苦和熱烈,電影呈現都到位。

一群孩子中,有用“假裝兇悍基色”來保護大家的馬虎,有心思視野更遠、表現更乖巧的蘇木,有年紀小、嘴更甜、更軟糯可愛的小步。

凌亂狼狽的一方鋪蓋,小步卻眼巴巴很喜歡、不舍得走“這個牀好軟啊”。

小朋友星星眼的“好軟”讓人心酸。

开始“假格鬥”後,被揭穿的麻煩陰影之下,被失控局面挑起的導火索等等復雜誘因之中,馬虎和蘇木大打出手、拳拳到肉、慘烈相向。

如此年幼就“打黑拳”的畫面,都讓人不忍。

二,人間至親至愛至困,籠中如電如夢如驚雷

向騰輝第一次去蘇木家,本是找家長索賠,“熊孩子們”打家劫舍還設計陷害他,總該有個說法。

人還沒來得及進門,就先看見屋裏鬼鬼祟祟閃出一個影子。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馬虎已經一個飛縱,高高跳起狠狠踢上去。

兩個孩子問姐姐王八蛋又來欺負你了嗎,姐姐說來送洋芋。

這一段中姐姐和向騰輝說話,我一直有種很懸很不忍很揪心的恐懼。

當時姐姐說“我自己還有個娃娃”。

一下給我整懵了。

結合上下文,怎么看都是表述她還有一個(自己生)的孩子。

但結合她的年紀、狀態、馬虎弟弟對來人的憤怒態度來看,這是一個令人發指的侵犯故事。

這段重點只表達“我們家窮,沒有錢賠償馬虎和蘇木闖禍”,而被姐姐放置在溝通重心之外的“她爲何被坑害至此”的部分,不動聲色不事雕琢卻依舊句句扎心字字泣血。

此後,三人泡腳時,向騰輝問蘇木你姐姐的腿怎么回事。

蘇木說“她生孩子的時候流了很多血”。

話音未落,馬虎憤恨不已打斷“等我長大了,再也沒有王八蛋敢欺負姐姐了”。

幾句話沉若千鈞。

首先,將諸多細節串進經緯縱橫、鋪天蓋地的悲劇脈絡中。

這句話和前文提過的二三线索,共同構成了一副完整的悲劇圖。

父母缺位,長姐可憐,幼弟一度淪落爲“不良少年”。

是對“這些孩子爲什么淪落到這個地步”的背景補充說明,也是對更廣義更大範圍更普遍的悲劇的無聲映射。

其次,角色個性和情感。

馬虎人如其名,衝動、仗義。

手比嘴快、嘴比眼快。

這爲後續他的悲劇埋下性格伏筆(當然他走錯路的核心點,一則是過於貧窮走投無路,二則是被陷害、遭遇不公對待)。

同時這也充分表達出馬虎和蘇木不是一家人但勝似一家人的濃鬱情感。

馬虎和蘇木最終一語成讖,隔着玻璃相見。

向騰輝探望王鳳之時,王鳳烏鴉嘴“你也不希望以後隔着玻璃看他們吧”。

後者是中年人互相扶持、一度患難與共;

前者是自幼一同長大、一同淪落“劫車”、一同在沙裏土裏石頭裏找飯喫的患難至親至交。

一起挨過打,一起揮汗如雨一起辛苦長大。

是被碾落成泥、一寸寸被敲碎又一節節成長起來的荒涼少年。

有大山深處的蒼涼粗糲,又有燃燒自己血肉的執着和堅毅。

角色塑造層面,兩位一個內斂一個急躁,個性截然不同;

情感維度,蘇木背負着馬虎的理想,背負着馬虎爲他而坐牢的恩義,背負着全村所有孩子們的夢想。

真“全村的希望”。

雖然看片過程中,我一直誤會《八角籠中》會安排蘇木拼盡全力卻依舊落敗,或者是窮盡少年前半生之力、慘勝一場之後,依舊要面對無從更改的灰暗人生;

但電影給了一個明媚結局。

甚至還通過字幕給向騰輝、馬虎等人“人均美好大團圓”式結局。

莫名覺得這是一種妥協,但盡管如此,最後一战依舊非常非常戳我。

是看見蘇木贏了在電影院都忍不住要鼓掌的程度,熱淚盈眶。

大山裏摸爬滾打出來的少年,有泥土砂石的粗糲,有如山一般沉默延綿的堅韌,還有如山間明月清風星辰一般美好的卓然浩然之氣。

三,含混不清的擰巴與失衡之處

《八角籠中》最重要的戲劇轉折,是向騰輝被誤解。

刑滿釋放人員,利用大瀧山孤兒格鬥賺錢,阻擋孩子們 接受九年義務教育。

聽起來多喪心病狂。

群情洶湧、憤怒不已的正義路人們,知其一二不知其二,知其表而不知其裏,紛紛從正義出發點發出斥責。

而電影中對這段的回應,則是向騰輝爲救出合同尚在無良俱樂部手中、解約要賠付天價違約金的少年們,在節目中公然半挑釁半實話式回應。

這一段中有建立在誤會基礎上的“廉價正義感”的呈現;

有“部分正話反說、制造效果、助力向騰輝從無良俱樂部手裏救人”的略蹩腳的戲劇反轉。

說不透、也理不太順,整段觀感有些含混、擰巴。

(需要加特別多限定條件和反復說明來找補闡釋的行爲邏輯,本質就是擰巴失序的)

媒體和公衆對熱門話題的參與程度、了解深度、窺探視角,是一個太深太遠又太普遍太多變的復雜議題。

影片僅執其一角,以蜻蜓點水般的方式砸向颶風中心的碎石堆,略有些不倫不類。

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或許是電影在“深邃廣袤的現實映射”和“套路模塊化的熱血燃片”兩大類型之間的搖擺與失焦。

當然,僅僅是局部觀感不暢。

大部分時候《八角籠中》做到了兼得,有類似類型片的成熟載體,也有源自現實的力量。

雖說後者點到爲止但不能或無意往更痛的深淵探去,但依舊有力量。

結語

《八角籠中》片名挺好。

第一層“籠”,是客觀條件。

比如大瀧山。

各路局限之下,大瀧山裏的孩子們,似乎生來就在一個無形但又如影隨形的“八角籠中”。

做困獸之鬥。

第二層“籠”,是更遠視角更長鏈條之下的種種誤解和困境。

向騰輝雖出發點有鬼、但此後對孩子們一路護持,真心昭昭日月可鑑。

而種種條件限制和有選擇性的不全面的視角之下,善惡難辨前路難行。

以爲已過萬水千山,原來依舊在小小困獸八角籠中。

第三層“籠”,則是心結和選擇。

拼得一身刮,撕开層層烏雲、撞开重重大山、走出茫茫深林,才能有光。

我喜歡電影裏大瀧山的孩子們,貧而不賤、寒而不卑。

物質上特別匱乏、情感上格外真摯充沛,心裏有一把火一道光。



標題:雪恥!上次拿金掃帚的王寶強,新電影可不只是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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