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武俠被視爲成年人的童話世界。在這個世界裏,無數人找到心靈共鳴的人物、事件,尋找到精神的知音,獲得積極的力量。2024年3月10日,是金庸先生誕辰一百周年。在這萬物復蘇的春天,衆多讀者、影迷在網上表達對金庸武俠世界的熱愛,並對已於2018年10月30日仙逝的金庸先生表達深切的緬懷。

斯人去,江湖遠。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樣式。金庸第一部武俠小說《書劍恩仇錄》面世是近70年前,在報紙上連載的最後一部武俠小說是《鹿鼎記》,至今也超過50年。尤其是近些年來,各種技術飛馳發展,現代生活的種種壓力也蜂擁而至,種種新的元素、詞匯、流行文化滋長,那個前現代的“江湖武俠夢”似乎正從科技時代生活中徐徐退場。人們的精神生活似乎越來越少提到俠義精神。

83版《射雕英雄傳》電視劇海報

但是,金庸的武俠,在華人世界的年輕群體中依然有巨大的影響力。金庸作品依然深植於人們心中。“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的武俠。”“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金庸一生共創作了15部武俠小說,塑造超過1400位人物,作品以14種不同語言在全球累計售出超過1億冊。從1958年的電影《射雕英雄傳》至今,已有超過130部相關影視作品上映、播出。 一份《當代年輕人“金庸成分”報告》顯示,在90後之前的人群中,讀過金庸小說或看過相關影視劇的比例幾乎拉滿。95後、00後人群的佔比分別超過九成、接近八成。至今,影視投資商們也仍然愿意投入真金白銀,开拍新的金庸武俠劇。目前還有導演徐克執導的電影《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劇集《金庸武俠世界》等作品待與觀衆見面。

可以說,小說讀者帶來的影視關注度與影視對小說帶來的反哺效應,互相疊加,讓金庸武俠的影響力,久久不衰落。

金庸百年誕辰,多個地方會舉辦紀念活動。2024年3月10日凌晨,湖北省襄陽市金庸迷前往襄陽古城牆上,用燭火點亮襄陽城,以此紀念金庸先生百年誕辰。另據記者了解,“俠之大者——金庸百年誕辰紀念”活動將於3月15日至7月2日在中國香港舉辦,公衆可免費入場。屆時,由雕塑家創作的10尊金庸角色人物雕塑,包括小龍女、楊過、周伯通等,將公开展出。場內還設有靈感來自《射雕英雄傳》的蒙古包,通過多語言語音導航及增加現實(AR)科技,爲遊客帶來沉浸式體驗;多個還原小說情景布置及經典服裝造型的打卡位,不僅喚起大家的集體回憶,更可拍照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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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學界廣泛深入研究

個人傳記有數十種

金庸武俠世界在華人世界裏影響力之大,也成爲文化現象,被學者廣泛深入研究。研究“金學”的論文和著作卻汗牛充棟。其他人所寫的,金庸個人傳記也有數十種。比如北大中文系教授嚴家炎出版的國內第一部從學理上研究金庸小說的專著《金庸小說論稿》,陳平原教授的《千古文人俠客夢》以及傅國湧的《金庸傳》等等,都在學界和讀者群中口碑不俗。

嚴家炎《金庸小說論稿》

嚴家炎教授曾任北大中文系主任、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會長。著有《中國現代小說流派史》《論魯迅的復調小說》《金庸小說論稿》《知春集》《求實集》等。他與唐弢合作編寫的《中國現代文學史》《中國現代文學史教學大綱》《中國現代文學史簡編》等,被國內各大高校作爲核心教材廣泛、長期採用。作爲“文學史家”的嚴家炎,被一代代修習此課程的學子所熟知。

20世紀80年代,嚴家炎在北大教書,發現學生常常在上課的時候偷看金庸的小說,很上癮,他就很好奇。1991年,嚴家炎去斯坦福大學做訪問學者。在東亞圖書館內,他發現,借閱金庸武俠小說的讀者數量極爲可觀,一套書借出過幾十次乃至上百次,在借書頁上密密麻麻敲滿了圖章,有的金庸小說已被翻得陳舊破爛。《射雕英雄傳》是嚴家炎开始認真讀的第一部金庸小說,“跟早年讀的武俠小說完全不一樣,拿起來就不大容易放下。”讀的時候有興趣,又覺得金庸武俠熱,是一個文學現象,值得研究。這讓嚴家炎決心全面深入研究金庸武俠。

1995年春季學期,他幹脆在北大中文系开設了“金庸小說研究”專題課,把金庸武俠小說正式搬進北大課堂,對之進行系統的學術探究、傳播。講座飲譽北大,很多人來旁聽,一位日本的教授也覺得有意思,全學期一節課都沒落下。據嚴家炎的高足、著名學者錢理群先生回憶說,那時候的北大,幾乎全班同學,尤其是男同學都迷上了金庸。講稿後來被整理成書出版,這就是國內“第一部從學理上研究金庸小說的專著”——《金庸小說論稿》。嚴家炎從語言、形式、風格、內容、歷史觀等多個角度,對於金庸武俠給予全方位研究,發掘出其獨特卻容易被忽略的價值。這本書至今被年輕人閱讀、認可,在豆瓣上好評甚多。

金庸先生(左)與嚴家炎教授

在嚴家炎分析看來,金庸小說雖然寫的是古代題材,但卻有“現代性”:用通俗文類、形式,寫出現代精神。他提到,金庸小說是一種有思想的娛樂。金庸小說將嚴肅文學“爲了人生”與通俗小說“供人消遣”兩方面統一了起來。金庸小說寫的是虛幻的武林世界,卻寫出了真切的現實世界。在思想方面,金庸用現代精神全面改造了武俠小說(因而也被稱爲“新武俠”),裏面沒有舊武俠“口吐一道白光,取人首級於百裏之外”這類文字,沒有“任性殺戮”,而是以平等开放態度處理各種關系;金庸作品的主人公們告別了“威福、子女、玉帛”這類封建性的價值標准,他們的人生觀裏滲透着個性解放與人格獨立的精神,與“五四”新文學相通;金庸在好幾部小說裏提出來的“權力產生腐敗”的問題,非常尖銳,也非常深刻。他還寫到人性的普遍弱點;金庸刻畫的人物很有特點,《射雕英雄傳》中的東邪黃藥師、西毒歐陽鋒、南帝段智興、北丐洪七公、中神通王重陽,性格鮮明,各有千秋;他善於將小說場面舞台化,或將電影特技移用到小說中。

中國有比較悠久的武俠寫作傳統。但判斷作品是不是文學,是不是好的文學,首先在於語言。在嚴家炎分析看來,是金庸的寫作,使武俠小說“真正進入文學的宮殿”。金庸的武俠清新可讀,正在於他以武俠小說的形式,做了出色的文學實驗:汲取章回體小說形式,汲取白話語言的優點和新文學之長,形成一個新鮮活潑、幹淨利索而又優美親切的語言寶庫。

20年前入川

金庸先生曾遊歷峨眉山和青城山

封面新聞記者曾在2021年採訪到嚴家炎教授,他談到,自己除了學術上深入研究金庸,在現實生活中,也曾與金庸保持一種君子之交的純粹友誼,保持來往交流20多年,直到金庸先生去世。

金庸先生與嚴家炎教授

嚴家炎還告訴封面新聞記者一個細節,他與金庸先生曾多次見面。其中2004年,兩人還一起暢遊了九寨溝、峨眉山、青城山,欣賞了壯觀的錢塘潮。兩人成了心靈之交、君子之交。“與先生交往中,他的寬厚、仁慈、真誠,讓我感受非常深。”嚴家炎說。

隨着金庸去世,他的武俠小說成就,也成爲絕唱。在嚴家炎看來,跟金庸同時期的武俠作家,比如古龍、梁羽生等,也有各自的貢獻,“但總的來說,金庸的作品是最傑出的。金庸曾在英國劍橋大學學習過三年,獲得該校的博士學位。他辦《明報》,始終以‘明辨是非、公正善良’爲方針。他的小說雖然描寫古代的題材,卻滲透着現代的精神,因而被譯成英、日、韓等多國文字,在全球範圍內擁有數以億計的讀者。金庸同時也是傑出的思想家,他總是把國家、社會、百姓的利益放在首位。‘俠之大者,爲國爲民’正是他本人的真切寫照。”

隨着時代變化,滋養武俠小說的環境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如今在網絡小說門類中,武俠很多都變成了玄幻、穿越和升級打怪。當武俠裏的文化因素流失,往往只剩下打鬥,武俠的精髓不再。像金庸這樣的中西、古今貫通的武俠寫作者,也很難再有了。甚至有人說出“武俠小說已死”的觀點。嚴家炎認爲,武俠雖不至於死,但是金庸武俠那種因天時地利人和所成就的結晶,查大俠的成就,“以後怕難以再有人取得了。”



標題:金庸誕辰百年:武俠雖不至死,但查大俠的成就怕難以再有人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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